第149章 埃克斯特人-《王国血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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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操了。
“要论血统,这个大厅乃至这间宫殿,这个城镇,都没有人比我身旁的泰尔斯殿下更加高贵,那可是曾见证帝国辉煌的璨星王室。”
詹恩说着,从衣兜里伸出手,将一枚银币弹落楼下,被男爵一把接住。
“然而当你拿出一枚银币,就会知道,连他们也清楚明晰地知晓:王者不以血脉为尊。”
特伦特男爵看看银币,又看看泰尔斯。
王子不爽地抿起嘴。
“璨星王室谨守法理,遵从规则,他们明智而克制地统治王国,他们带着礼节和尊重来到这里,来到我们的土地,我们的城市,他们从不贸然插手下属臣民的生活,不会粗暴地干涉翡翠城的内政,无论是我们的统治方式,还是我们的实际利益,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的责任——但你呢?当你声称要诉诸星辰正统,从而对布伦南审判官无礼的时候呢?”
老审判官咳嗽一声,坐得更直了。
“翡翠城是公正和法律的城市,这不仅仅是我们自夸的过誉之辞,”詹恩扬声道,“翡翠城相信公正,相信没有不劳而获,相信付出必有回报,为了确保这一点,翡翠城也相信法律,相信统治不应混乱随性,规则理应公开明确。”
“你以为你在诉诸传统,利用身份赐予你的特权,管教你辖内的领地和人口,但若我支持了你的申诉,倾向于你作出仲裁,那就是允许你挑战整个翡翠城乃至南岸领的统治根基,那才是不负责任的。”
詹恩缓了缓,叹息道:
“我知道,传统和法律之间的关系相当复杂,有时候甚至互为因果。但有一点,法律不能因为上位者的意愿而随意更张,因为我们相信在此城所能看见的范围内,有些规则,即便是我,姓凯文迪尔的世袭统治者,也不能打破,没有秘密,没有黑幕,没有例外!”
“唯有如此,为所有人所认可和遵守的规则,才能反过来促成所有人的福祉。”
公爵回过神来,义正词严:
“因此,我无法为你仲裁,特伦特男爵。”
“我也奉劝你,收回当众逼王子为你仲裁的打算——他这辈子被人逼着做的事儿实在太多了,你排不上队。”
泰尔斯小脸一黑。
男爵浑身一颤,跌坐在席位上。
詹恩微微一笑,同样坐回席位,收获泰尔斯的白眼。
一声,两声,三声……无数的掌声接连不断地从旁听者中响起,詹恩谦和地挥手回应。
咚!
“肃静。”
审判官面无表情地把庭上的秩序拉回来。
“抱歉,布伦南审判官,”詹恩向着老审判官歉意一笑,“我越俎代庖,把您的案子带偏了,事实上,我也许应该聚焦在案件本身。”
“非但如此,小子,”布伦南不客气地道,“你还把审判厅的场合,变成了你阐述政治理念和出风头,乃至和王室博弈的地方。”
詹恩面孔一僵。
泰尔斯眉头一舒。
“因此,本庭要对你处以三百个托蒙德金币的罚金,詹恩大人,”布伦南审判官冷冷道,“你对此有异议,或者要上诉吗?”
詹恩狠狠蹙眉。
等等,多少?
泰尔斯一愣。
鸢尾花的主人长叹一口气:
“没有。我尊重审判官的决定。”
布伦南审判官捋了捋自己的胡子,满意点头。
“三百……”带着这个大概会让史陀后勤官心脏病发的数字,泰尔斯压低声音,惊讶地问:
“你就这么认罚了?是真的不想上诉,还是太有钱了不在乎?”
詹恩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抽。
“因为我不想被他罚得更多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会罚更多?”
“经验。”詹恩不爽地道。
泰尔斯顿时幸灾乐祸起来。
三百金币,哈哈……
“还有就是,”可惜公爵的下一句话,浇灭了泰尔斯的兴致,“我确实很有钱。”
“但除此之外,我不得不说……”布伦南审判官的话把整个审判厅的注意力吸引过来。
“您虽未曾援引具体的法条,詹恩大人,也未曾给出实际的解答,但您却站在统治者特有的高度,为我们叙述了翡翠城的生存之道——为什么这样缴税,为什么可以免役,为什么城镇不必耕作,为什么商货要这么流通,所以法令和律条为什么这样安排,您阐述了统治的一整套运作方式和它背后所秉持的精神和原则,讲述了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相信着什么,努力想要获得什么。”
审判官有些唏嘘:
“帝国时代,有一位学者曾说:传统造就法律,法律回应传统。光这一点,您就胜过许多我在龙吻学院里,学法律却学成了法匠,只知晓照本宣科和死扣法条,却浑然无视其后的精神,无视我们立法执法的根本,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同仁们。”
泰尔斯看着詹恩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。
“您过誉了,布伦南审判官。”
詹恩适时地起立鞠躬:
“我父亲在时,常常对我提起您的学识和品行,赞赏您的经验和专业,您为翡翠城乃至南岸领的所有人断案定规,指明方向,相比起我这个劳什子公爵,您才是翡翠城的瑰宝。”
布伦南点了点头,显然很是受用。
“我要加罚你一百金币,”但审判官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友善了,“因为你在审判庭上,借着贵族仲裁的神圣职责,拍审判官的马屁和攀扯关系。”
詹恩的笑容一僵。
泰尔斯突然觉得那个审判官很顺眼。
“特伦特男爵,斯里曼尼辩护师,还有这位莫利纳村长,”审判官回到当前的样子,“因为男爵的特殊要求,我们已经把这过程经历了两遍了,所以我相信你们应该没有更多的证据和论述了,那么本案将择期定判。当然,男爵大人,你是贵族,因此也可以行使贵族的复审权,三度申诉——但那就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他摘下眼镜:
“而在那之前,我建议你去雇一个辩护师,他们的行会就在光荣区,总比您大老远从城堡里赶来,在空明宫里当着王子殿下的面大声嚷嚷的要好。”
特伦特男爵浑身一颤:
“雇佣辩护师,又要花钱?”
“是的,又要花钱,”布伦南审判官叹了一口气,“但是能少些麻烦。”
他一敲法槌:“闭庭。”
审判厅里重新传出纷纷议论。
“但是官老爷,大人们,”那位村长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,“我们的粮食还被扣着,如果他再申诉,再拖……错过集市,再几个月就要过冬,我们拖不下去了……”
他身边的斯里曼尼辩护师伸手扯了扯他,阻止了村长继续。
“我很同情你,这位莫利纳村长,但是既然你们接受了背后资助人的建议,把此事提起上诉,就应当料到其中的风险,”布伦南看向斯里曼尼,又看向后方的旁听席,目光不善,“而你们也许该想想:那些资助你们上庭的人,他们在意的,真的是你们的粮食,你们的利益——还是一旦拖入漫长的审判流程后,他们能从一群走投无路的贫民,以及一片上下凋敝的土地上所获得的东西?”
这话听得泰尔斯目光一动。
村长听得一片懵懂,但很快被斯里曼尼拉走。
布伦南审判官似有犹豫,他又回过头来,对整个大厅叹息道:
“说实话,作为审判官,我并不乐见这场审判。”
“作为审判官,我本该试着弥合公正,约束强者,保护弱者。但事实是,这场审判里真正的强者,反倒躲在暗处继续得益,而明面上的双方都损失惨重。”
泰尔斯和詹恩对视一眼。
老审判官看了看两边的男爵和村长:
“可是既然规则如此……恕我再多一句嘴罢:律令规条只是死的文字,流动在文字之外的,才是真正的力量,而如果你们继续囿于前者而忽视后者……”
布伦南审判官长叹一声,闭口不言。
席位上的詹恩皱起眉头,他招来下属:
“吩咐下去,从今年的应灾款里拨一部分钱,补那批农户因此损失的售粮差价。”
他目光一寒:
“同时给粮商公会带个口信:我在看。”
陷入沉思的泰尔斯轻哼一声:“想不到了。”
詹恩瞥了他一眼。
咚。
“下一个案件,第680-10-0882号,”布伦南审判官重新戴上眼镜,“羊毛公会的三位商人,诉贝德伦勋爵债务违约……”
他话说到一半,向二层看去:
“为什么你们还在这儿?两位公爵?”
啊?
泰尔斯和詹恩一愣。
“难道不知道大人物的到来,会严重转移人们的注意,分走我的权威,影响审判庭的工作吗?”
布伦南语气不佳:
“还是觉得罚金不够多?”
下一秒,泰尔斯和詹恩咻地一声从座椅上弹起来,消失在所有人面前。
泰尔斯和詹恩双双走出审判厅。
“很好,至少我们现在知道,”詹恩冷冷一笑,“这场审判只是某个无脑贵族病急乱投医。”
他望了泰尔斯一眼:
“而非某人对翡翠城伸手的工具。”
泰尔斯皱起眉头:这就开始演了?
重新来到公众面前的詹恩对泰尔斯态度冷淡,甚至连简单几句寒暄都没有就离开了,阿什福德向着泰尔斯鞠了一躬,笑眯眯地随主人离开。
而泰尔斯看着詹恩的背影,又看了看审判厅的位置,最后望向建立在祖先岩上的空明宫,陷入沉思。
“吾心繁冗。”他幽幽道。
一直等在门口的米兰达来到泰尔斯身旁,向离开的詹恩努了努下巴:
“他还是不待见您?”
泰尔斯摇了摇头,表情却变得凝重。
“米拉,你知道为什么,血色之年里埃克斯特人在入侵星辰之后,没法留下来,继续占领北境吗?”
米兰达顿时一愣。
“北境人久沐王统,”要塞的无冬利剑反应极快,“也尊崇寒堡的统治,抗争不断,起义不绝。”
泰尔斯笑了。
“这当然是原因之一。”
“但我以前上课的时候,有另一个说法是,埃克斯特人的统治管理能力不足,他们只会也只能顾好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,多了就力有未逮,远了就首尾难顾,杂了就顾此失彼。”
米兰达目光一动。
“所以一旦没有军队镇压了,就要么天怒民怨官逼民反,要么经营惨淡灰溜溜撤走,总之,埃克斯特人的统治有其界限——他们无法理解,更不适应星辰已经习以为常的统治和生活方式。”
统治的界限。
泰尔斯默默道,同时想起那位久违的龙霄城同班同学。
“殿下,您的意思是?”米兰达小心地提问。
泰尔斯呼出一口气,露出苦笑。
“我父亲青睐翡翠城很久了,所以我们才从王都来此。但是,看看周围,米拉,看看周围。”
泰尔斯转过身,目光扫过凯文迪尔家族的祖先岩,扫过仍然在传出法槌声的审判厅,米兰达疑惑地跟着他一同转身。
最后,他们面对着翡翠城区的方向,感受着空明宫外的熙熙攘攘。
他平静地开口:
“现在,我们就是埃克斯特人。”
望着心事重重的王子,米兰达顿时愕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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