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-《我是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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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意思?”主人又问。
“八木以独仙自称,那立町老梅就以豚仙自称呗。他这个人,原本就贪吃,现在再加上修禅,能不糟糕吗?我们最开始也没怎么留意,不过现在回想起来,他那时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胡扯。来我家拜访时,他说什么:‘那棵树上飞来炸肉排了,对吧?’还说:‘我故乡的鱼糕正坐在木板上游泳呢。’听听这些话,可不就是胡扯吗?如果只是一味胡扯,倒也没什么,可没承想,他后来竟然非要拉着我去河沟,要在那里挖什么栗子团。我简直不堪其扰。不过没过多久,也就两三天吧,他那豚仙倒成真了,直接给关进了巢鸭的精神病院。一头猪原本是没有成为疯子的资格的,可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,都是因为受了独仙君的蛊惑。所以可见,千万不能轻视了独仙君的本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哦,他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待着吗?”主人问道。
“当然,而且不仅如此,他还十分狂妄,总是说些故弄玄虚的话。他原本叫立町老梅,可是最近,他又看不上这个名字了,非要改叫什么天道公正,自以为代表了天道。你可真应该去瞧瞧,简直疯得不得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天道公正?”主人说道,脸上十分疑惑。
“对,就是天道公正。虽然他是个疯子,但这名字倒是有点儿意思。而且,偶尔写的时候,他还会用孔平来代替。这个家伙,千万不能小看喽。在他眼中,世人皆醉,他还打算挽救他们呢。所以,他总是给别人胡乱写信,我也收到不少,至少有四五封吧。而且那些特别长的信还得补交邮费,我都干过两次这样的事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照你这么说,我收到的信应该也是他写的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你也收到了?有意思。信封是什么颜色?红色吗?”迷亭问道。
“中间确实是红色,还有白色的边,与一般信封相比,很是与众不同。”
“那信封可不简单,据说,他特意托人从中国买来的。白色代表天道、地道,中间的红色则代表世人。这是代表他的规劝之意。”
“真是出人意料,一个信封而已,竟然还有这么多意思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虽然他是个疯子,但倒是挺讲究的。不仅如此,他是个疯子,但却一如既往地贪吃。他的信里总会有些内容和吃有关系,古怪着呢。你受到的那封信里有吗?吃的东西?”迷亭问道。
“确实有,提到了海参。”主人答道。
“这倒没什么奇怪的,海参很对他的胃口。除此之外呢?”
“还有河豚和朝鲜人参。”
“河豚和朝鲜人参?这么搭配,味道肯定不错。我估计他的意思是,如果河豚中毒了,可以吃朝鲜人参吧。”
“好像不是那么回事。”
“管他是怎么回事呢,不管怎么说,他也是个疯子,这都是胡扯的。还写了别的吗?”
“嗯,还说什么‘苦沙弥先生,您慢坐,且进清茶一杯’。”
“哈哈哈,这可不像话了。估计在他眼里,这样就能打击打击你吧,让你什么话也说不出。这本事可够厉害的,真该为他叫个好。”迷亭说着说着,不禁大笑起来。
在此之前,主人曾包含敬意地看了好几遍那封信。没承想,现在发现那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写的,白白浪费了他开始时的诚挚和苦心。所以,他不禁十分恼怒。另一方面,他又不好意思起来。因为他竟然花费了很大功夫去思考一个疯子写的信的意思。自己竟然对一个疯子的信敬佩有加,所以最后他对自己的精神都开始怀疑起来。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,他不免又生气又羞愧又担心。他怀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呆坐在那里,看起来颇为惶恐无措。
这时,最外面的格子门被人使劲儿拉开了。有两声很沉闷的响声从换鞋处传来,似乎是皮靴落在地上的声音。某人的招呼声也跟着传来:“有人吗?有人吗?”要想让主人站起来可不容易,迷亭反而是个闲不住的人。于是,抢在女仆迎客之前,他已经开口说道:“进来吧!”然后就快步迎向了门口。迷亭来主人家时十分失礼,总是不打招呼径自跑到里屋去。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,这也是有好处的。因为他进门口就能帮主人迎客,像个“读书人”一样。可是不管怎么说,这到底是于理不合的,苦沙弥先生身为主人,在有客人来拜访时,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里,反而让身为客人的迷亭去门口迎客。就算迷亭再如何地肆意妄为,这事也是不合适的。一般人大概会跟着迷亭一起去门口看看,但苦沙弥可不会这样做,要不然他也就不是苦沙弥了。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垫子上,看起来颇为泰然自若。不过虽然表面看来,这种泰然和平时的坦然没什么区别,但事实上,其本质是截然不同的。
迷亭跑到门口去,似乎在和来客交谈。接着他的声音就传进了里屋:“嘿!要想解决问题,你这个主人还是赶紧出来吧,真得麻烦你了。”于是,迫不得已,主人只好叉着手走了出去,那模样别提多从容了。来到门口后,他看见迷亭正摆着一个不大像话的姿势,半蹲着与来人交谈,还有一张名片被他握在手里。在这张名片上写着:籍田虎藏,警察局刑事警官。与此同时,还有一个个头很高的男人与这位虎藏先生并排站着,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,身上的衣服是唐栈布质地的,看起来颇为英俊。这男人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,和主人一样,也将双手交叉伸进了袖子里,看起来颇为奇怪。定睛一看,这男人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我又认真看了看,结果发现这不就是那个小偷吗?正是那个前段时间半夜来偷走主人山药的家伙。“这可不得了,这大白天的,他竟然从正门闯进来了。”我心想。
“嘿!前几天的那个小偷落网了,正是这位刑警抓的。他这次前来是希望你能去趟警察局。”迷亭说道。
直到此时,主人才算明白警察为何会来他家。于是,他将头低下行了个大礼,不过对着的却是那个小偷。估计主人将小偷和警察搞混了,因为与警察相比,这小偷反而长得更英俊一些。这样一来,那小偷可是吓了一大跳,不过他也没说什么,依旧叉着手泰然自若地站着,毕竟声称自己是小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。当然,他不想叉着手也不行,因为他的手腕上还戴着手铐呢。一般情况下,面对这种景象,大部分人都能一目了然。可是与那些人相比,我家主人却与众不同。他有个毛病,就是对于警察和当官的,十分畏惧。在他眼中,当官的具有十分骇人的威势。当然,实际上,他心里也十分清楚,这些警察不过是人民的卫士,是人民花钱雇来的。然而他虽然清楚,但在现实中依然会变得十分恭顺。在以前,主人的父亲做过里长,不过管辖的地方不大。在面对上司时,总是一味地叩头,一生都是如此。显而易见,主人也继承了这种习性。真是可悲至极。
在那位警察眼中,此时的情景颇为滑稽。于是,他笑着说道:“明天请来趟日本堤警察分局,最好赶在上午九点之前。对了,都有什么东西被偷了?”
“什么东西被偷了……”主人说了半句就没了动静,可见那些被偷的东西早都被他抛到脑后去了。唯一记得的只有一箱山药,那是多多良三坪先生送来的。其实,在他眼中,只是一箱山药被偷了,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。不过既然已经说了半句,那这话总得说下去。否则就会像相声里叫“与太郎”的那个傻子一样,丢了面子。如果被偷的是其他人,自己不知道被偷了什么倒还说得通。可是现在被偷的是自己家,如果也说不知道,那就太丢脸了。思及此处,他终于下定决心地说道:“被偷的东西有……一箱山药。”
这时,那个小偷似乎也觉得十分好笑,只好将脑袋低下,用衣领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边脸。
“山药?看来你和它感情很深啊!”迷亭说道,同时大笑起来。
不过那位警察却颇为严肃,他说道:“好像没有找回来山药,不过其他东西基本上都找回来了。嗯,你去看看就清楚了。而且去时还要带图章,因为认领东西时得写份证明。浅草警察局下属的日本堤分局,上午九点之前赶到,千万别忘了。那就这样吧,我告辞了。”说完这一大通,警察就离开了,身后跟着那个小偷。甚至连门都没关,因为后面的小偷戴着手铐,要想关门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主人虽然对警察颇为畏惧,但此时也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,然后使劲地拉上了门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。
“哈哈哈,面对警察时,你倒是挺尊敬的。如果你平时也这样,恭恭敬敬的,那倒是个好人了。不过可惜的是,你这恭敬只针对警察。”迷亭揶揄道。
“这也是应该的,毕竟人家特地来一趟,就为了通知我。”主人辩解道。
“应该的?这本来就是他的职责,你只要正常接待就可以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这职责可不一般啊!”为了保住面子,主人还在辩解着。
“确实不一般,与普通职责相比,这些探子的职责更卑劣,更让人厌恶。”
“听听你说的这话,是要吃亏的。”
“哈哈哈,不说那些警察了。面对警察时,你恭恭敬敬的,这倒也正常。可是面对小偷时,你怎么也那么恭敬呢?这倒吓了我一大跳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谁对小偷恭敬了?”主人问道。
“除了你,还有谁啊?”
“我对小偷恭敬?这不可能。”
“没恭敬?那你还向他行礼?”
“我何时向他行礼了?”主人问道,一脸疑惑的样子。
“就是刚才啊,你对着小偷行了个大礼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你在胡扯什么,那明明是警察。”
“你没看见他穿的衣服吗?警察才不会那样穿呢。”
“那身衣服本来就该是警察穿的。”主人反驳道,他的固执可见一斑。
“固执的家伙。”
“你也一样。”
“警察去别人家会像他那样吗,光叉个手站着,一动不动?”
“叉着手怎么了?警察就不能那样做吗?”
“嘿,听听你这口气,反正你是认定了,真是麻烦。那家伙在你行礼时也没动啊,这你总看到了吧?”迷亭又问。
“那又如何?这也不能说明他不是警察啊!”
“你这个家伙,真是自信,反正你认定了,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当然没用。你又没亲眼见过小偷闯进来,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。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主观臆断,你却一口咬定,太不全面了。”主人说道。
迷亭听见这话后没有再说话,这跟他平时的态度截然不同。显然,在他眼中,主人已经没法儿救了。如果从迷亭的角度来看,他觉得我家主人因为越来越固执也越来越贬值。如果从主人的角度来看,他越是坚持己见,就越是比迷亭越厉害。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在这世上着实不少。在本主儿眼中,越固执就越接近胜利。可是他的人格却会因此大打折扣。不过奇怪的是,在这些人自己看来,他们已经保全了自己的面子,即便到死,他们都会这样认为。可是他们就算做梦,也绝对想不到的是,事后,在别人眼中,他们已经不值得再重视和理睬。短时间内,他们确实得到了快乐,不过据说,这只是一种“猪猡的快乐”。
“别的先放到一边,就说明天,你去不去?”迷亭继续问道。
“怎么可能不去?我八点就出发,九点前肯定能到。”主人答道。
“那学校呢?如何是好?”
“课不上了呗,学校有什么可担心的……”主人说道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“听听你的口气,真是厉害。不上行吗?”
“这有什么不行的。我们学校的工资按月计算,所以不会扣工资,没什么可担心的。”主人坦白地说道。说他狡诈吧,也说得通。说他天真吧,倒也不是不行。
“哦,你当然可以去,不过你知道怎么走吗?”迷亭又问。
“我上哪儿知道去。为了保证万无一失,我可以坐人力车。”主人说道,有些不满。
“与静冈的伯父相比,你对东京的了解也真差不到哪儿去,我真是佩服至极。”
“随你佩服。”对于迷亭的讥讽,主人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。
“哈哈哈,你了解日本堤分局吗?它在吉原,那个地方可不一般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什么?”
“我说在吉原。”
“吉原?就是有妓院的那个?”主人问道。
“就是那个,除了它,东京就找不出第二个吉原了。现在如何?还去吗?”迷亭又揶揄起主人来。
一听见吉原,主人心里不免犹豫起来。不过最后,他还是下定决心地说道:“肯定要去,随它是什么吉原还是妓院。”在这种不该坚持的地方,主人又坚持起来。这就是所谓的蠢货,常常在这种地方一意孤行。
“你真去?那倒有趣。也好,去瞧瞧吧!”迷亭说道。
警察引起的风波至此就先暂时结束了。迷亭一直待到黄昏时分,中间又胡说八道了一堆。然后说了句:“得早点儿回去了,否则伯父会发火的。”就离开了。
主人在迷亭离开后着急忙慌地吃了晚饭,然后再次钻进书房,将双手交叉伸进袖子里,接着沉思起来:“原本,我十分敬佩八木独仙,还想效仿他呢。可是听了迷亭的话,似乎不值得效仿了。而且他的那套论调确实有悖常理,像迷亭说的那样是疯癫之语。更何况最危险的是,他还有两个崇拜者都是疯子。如果我被他蛊惑了,很可能也会这样。那个天道公正就是立町老梅,亏得在文章上,我还挺敬佩他,以为他是个高明的大人物呢。原来,他就是个住在巢鸭精神病院货真价实的疯子啊。虽然迷亭爱胡扯,说的话往往夸大其词。但他说立町老梅在精神病院自称天道代表,声名远播,这应该不是撒谎。我也效仿那套,可能也会有那个趋势呢。俗话说‘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’。既然对于疯子的论调,我都能十分赞叹,或者说对他的文章,感同身受,这是不是说明,我也离疯子不远了呢?就算我还没有完全变成他们那样,离他们还有一墙之隔。但长此以往,没准儿哪天这堵墙就没了,我就和他们一样了。这可了不得!细细想来,我的脑袋最近确实不太正常,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单说它奇怪可能都不够了,还得加上荒诞。先不说这一瓢脑浆的化学变化,只看那意志转成的行动和言辞。只要仔细查看,最近确实有很多地方十分失当。虽然舌上甘泉、腋下清风不好弄,但也不能齿下恶臭、筋骨疯癫吧,那就太糟糕了。真是越想越瘆人,没准儿自己现在就是个疯子。好在我还未对他人造成伤害,也没有对社会造成危害,所以才能继续待在这儿做一名东京市民。要不然,早被其他居民赶走了。相比之下,那些消极积极的问题都是小事了,我得去查查脉搏,这才是头等大事。不过脉搏似乎很正常,那脑袋热吗?好像也没有。不管怎么说,还是担心啊!”
主人转念又想:“或许是我的方法错了,怎么总拿自己和疯子比呢?一味地寻找相似之处,自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疯子。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结论,肯定是因为我非得把自己往疯子身上扯的关系。如果我把自己往正常人那方面想,结果自然相反。既然如此,我就先把周围的人当作第一标准吧。最先想想迷亭的那位伯父,穿着身大礼服。哦,这是把心放哪儿了?这标准可不怎么样,连普通人都算不上。那如果是寒月呢?整天带着盒饭去上班,只知道磨玻璃球。这可不行,不能看他。还有谁呢?迷亭怎么样?那家伙简直和个积极的疯子差不多,就爱胡乱开些玩笑。再之后是谁呢?金田太太?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,看看那副心肠,太毒辣了,完全有违常理。还有金田先生,我和他素未谋面,不过即便如此,看他对金田太太恭敬顺从、举案齐眉的样子,此人也肯定不一般。不一般就是疯子的另一种说法,可见,他和疯子也是一路货色。接着还有谁呢?还有……还有落云馆的诸位。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,不过却都是浮躁轻率的能手。这样看来,一个个的都和疯子差不多嘛,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。如果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,也许就是由疯子们组成的,一群疯子围在一起,彼此斗争、彼此残杀、彼此吵闹。所谓的社会就是被疯子组成的一团,然后一会儿裂开,一会儿扩大,一会儿扩大,一会儿又裂开,就和细胞差不多,每天都是如此。而之所以会有精神病院,很可能是因为有些人与众不同,通情达理、分得清是非,所以才会被关入精神病院,免得他们给社会造成阻碍。如果真是这样,岂不是疯子在精神病院外面折腾,正常人反倒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里面?如果只是一个人,无论如何,在人们眼中,他就是个疯子。可如果是一大群人,拥有力量后,没准儿反倒成了正常人。在大疯子的带领下,小疯子们迫于金钱和权力的威势,肆意妄为。但是在人们眼中,大疯子反倒成了个厉害人物。这种例子不胜枚举,我实在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。”
那天晚上,在清冷的灯火下,我家主人心里想的就是这些事。我在此向大家叙述出来,绝无半点儿假话。通过这些话,显而易见主人头脑之愚蠢。他留着和德皇威廉二世一样的八字胡,但即便如此,却是个糊涂鬼,连疯子和正常人都分不清。不仅如此,他能利用自己的理性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属难得,然而没想到的是,结论尚未出来,他竟半途放弃了。主人这家伙,思考力严重匮乏,无论对于任何事,都是如此。他的结论变化无常、缥缈难寻,就好像他用鼻子喷出的朝日牌香烟的烟雾一样。千万不要忘记,在大发议论时,这是他唯一的特色。
我是一只猫,仅此而已,可我却如此详细地叙述了主人的心中所想,这不免惹人怀疑。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?实际上,对我们猫来说,这不过是小事一桩。因为我会读心术。如果您好奇我是何时学会的,那我劝您还是不要问了,因为您完全没有知道的必要。不管怎么说,这就是我的一项本事。有时我爬到人们身上,睡在他们的膝头。此时,我会将自己柔软的皮毛和人类的肚子紧挨在一起。这样一来,他腹中所思就会通过一段电流映射到我的心里,十分清楚明白。
就说前几天吧,主人摸着我的脑袋,看起来十分亲密。可是突然间,有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他的心里。他想:“应该剥下这只猫的皮,做成一个暖和的皮坎肩,那就太棒了!”他这个想法一出现,我立刻察觉到了,简直快被吓死了,身上的冷汗层出不穷。我之所以能得知主人心中所想,并将其叙述给诸位,这种幸运和光荣都有赖于这项本领。不过主人的想法到“我实在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”后就告一段落了,接着他就发出了鼾声。明天起来后,今天沉思到哪儿了,他肯定早都忘了。如果以后他还想思考疯子的问题,那必然得再重新开始。所以,那时他会怎么想,是否还会再来一次“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”,那就很难确定了。不过有一点,我倒是可以肯定的。那就是无论他想了多少次,采用了什么方法,最后得出的结论肯定还是“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”。当。虽然舌上甘泉、腋下清风不好弄,但也不能齿下恶臭、筋骨疯癫吧,那就太糟糕了。真是越想越瘆人,没准儿自己现在就是个疯子。好在我还未对他人造成伤害,也没有对社会造成危害,所以才能继续待在这儿做一名东京市民。要不然,早被其他居民赶走了。相比之下,那些消极积极的问题都是小事了,我得去查查脉搏,这才是头等大事。不过脉搏似乎很正常,那脑袋热吗?好像也没有。不管怎么说,还是担心啊!”
主人转念又想:“或许是我的方法错了,怎么总拿自己和疯子比呢?一味地寻找相似之处,自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疯子。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结论,肯定是因为我非得把自己往疯子身上扯的关系。如果我把自己往正常人那方面想,结果自然相反。既然如此,我就先把周围的人当作第一标准吧。最先想想迷亭的那位伯父,穿着身大礼服。哦,这是把心放哪儿了?这标准可不怎么样,连普通人都算不上。那如果是寒月呢?整天带着盒饭去上班,只知道磨玻璃球。这可不行,不能看他。还有谁呢?迷亭怎么样?那家伙简直和个积极的疯子差不多,就爱胡乱开些玩笑。再之后是谁呢?金田太太?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,看看那副心肠,太毒辣了,完全有违常理。还有金田先生,我和他素未谋面,不过即便如此,看他对金田太太恭敬顺从、举案齐眉的样子,此人也肯定不一般。不一般就是疯子的另一种说法,可见,他和疯子也是一路货色。接着还有谁呢?还有……还有落云馆的诸位。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,不过却都是浮躁轻率的能手。这样看来,一个个的都和疯子差不多嘛,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。如果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,也许就是由疯子们组成的,一群疯子围在一起,彼此斗争、彼此残杀、彼此吵闹。所谓的社会就是被疯子组成的一团,然后一会儿裂开,一会儿扩大,一会儿扩大,一会儿又裂开,就和细胞差不多,每天都是如此。而之所以会有精神病院,很可能是因为有些人与众不同,通情达理、分得清是非,所以才会被关入精神病院,免得他们给社会造成阻碍。如果真是这样,岂不是疯子在精神病院外面折腾,正常人反倒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里面?如果只是一个人,无论如何,在人们眼中,他就是个疯子。可如果是一大群人,拥有力量后,没准儿反倒成了正常人。在大疯子的带领下,小疯子们迫于金钱和权力的威势,肆意妄为。但是在人们眼中,大疯子反倒成了个厉害人物。这种例子不胜枚举,我实在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。”
那天晚上,在清冷的灯火下,我家主人心里想的就是这些事。我在此向大家叙述出来,绝无半点儿假话。通过这些话,显而易见主人头脑之愚蠢。他留着和德皇威廉二世一样的八字胡,但即便如此,却是个糊涂鬼,连疯子和正常人都分不清。不仅如此,他能利用自己的理性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属难得,然而没想到的是,结论尚未出来,他竟半途放弃了。主人这家伙,思考力严重匮乏,无论对于任何事,都是如此。他的结论变化无常、缥缈难寻,就好像他用鼻子喷出的朝日牌香烟的烟雾一样。千万不要忘记,在大发议论时,这是他唯一的特色。
我是一只猫,仅此而已,可我却如此详细地叙述了主人的心中所想,这不免惹人怀疑。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?实际上,对我们猫来说,这不过是小事一桩。因为我会读心术。如果您好奇我是何时学会的,那我劝您还是不要问了,因为您完全没有知道的必要。不管怎么说,这就是我的一项本事。有时我爬到人们身上,睡在他们的膝头。此时,我会将自己柔软的皮毛和人类的肚子紧挨在一起。这样一来,他腹中所思就会通过一段电流映射到我的心里,十分清楚明白。
就说前几天吧,主人摸着我的脑袋,看起来十分亲密。可是突然间,有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他的心里。他想:“应该剥下这只猫的皮,做成一个暖和的皮坎肩,那就太棒了!”他这个想法一出现,我立刻察觉到了,简直快被吓死了,身上的冷汗层出不穷。我之所以能得知主人心中所想,并将其叙述给诸位,这种幸运和光荣都有赖于这项本领。不过主人的想法到“我实在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”后就告一段落了,接着他就发出了鼾声。明天起来后,今天沉思到哪儿了,他肯定早都忘了。如果以后他还想思考疯子的问题,那必然得再重新开始。所以,那时他会怎么想,是否还会再来一次“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”,那就很难确定了。不过有一点,我倒是可以肯定的。那就是无论他想了多少次,采用了什么方法,最后得出的结论肯定还是“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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